白描十六題 (1999)

「白描十六題」是五年前我加入港大建築系後,擔任基本設計 (Visual Studies) 課程之一「白描寫生」教學的一次回顧與總結。這項課程的原意是介紹給剛入門建築系的新生們,一些有關建築的抽象概念和表現方法,一些有關藝術的基本常識和傳統架構。內容可深可淺,範圍可廣可狹,靈活教學即可。

多年前,我自己初進大學建築系,也曾修過類似的科目。「徒手繪」同樣是一星期一個下午三小時。那位木訥寡言、神秘兮兮的老師,一上課出個令我們一知半解的難題,不稍解釋就讓我們埋頭苦幹。畫圖工具祇限大型圖紙和兩枝2H鉛筆,另加小刀和磨鉛心的沙紙條。橡皮擦和比例尺一概禁用。畢竟隔得太久,不太記得畫過些甚麼。因為下課鈴響,全體的畫作被老師收去,從此不見下文。回憶中隱約記得自己的興致勃勃和全神貫注。總之猶如一場春夢。

不過,那十幾堂課卻是影響我一生的關鍵歷練。當年莫名其妙種下的因子,一直沉澱心田,許久才發酵萌芽。我也不得不承認,五年建築訓練過程,比起設計、規畫、結構、設備、藝術史和人文學,「徒手繪」這門課更令我回味無窮,受用不盡。而若干年後,我在港大的使命之一居然是將「徒手繪」的新篇傳授給下一代,讓學生們分享我學習的過程與心得,簡直妙不可言!

一向,不論實驗創作,設計規畫,讀書研究或上課教學,我都抱著同一宗旨和方針:用最簡捷方式和工具,企圖達到最大功效和最多變化。譬如攝影寫真,我祇用一個 55mm-Micro 鏡頭和不需自己操勞的幻燈片作業,完全捨棄複雜器材和暗房加工,而偏重心思的運轉和觀察的細膩。撳下快門之前,已記下了所見所思,毫不含糊。白描寫生亦屬同一道理。祇需帶上一本畫冊,一枝纖維筆,即能走遍天涯。這當然是一種狂想,但實際上我已遵行有年。

上課

上白描寫生課 ,完全不需任何先修與背景。最佳裝備永遠是一腔熱忱和一顆童心。與其滿腦成見,不如一片空白。這個道理不難明暸。建築學除灌輸專業知識和通識教育外,講究另一套概念性設計語彙。而這套語彙正是生活常識與生活文化的結合。一切設計不外由生活中出發,在生活中尋求意義。先入為主的生硬態度祇會妨礙學習。

學期一開始,我會跟學生們約法三章:不遲到,不缺席,不馬虎。此外,上課前,學生必須將上星期的作業釘牆,以便大家觀摩。又因剛吃過午餐容易打瞌睡,學生們可隨時上廁所洗臉、淨手、飲水和放風,以便打足精神上課。

上課時,我每出一道習題,都會稍加天馬行空式的講解。務求聽來模稜兩可,不著邊際。學生們總是一副大惑不解莫之所從的無奈。眼光雖然伶俐,神情則顯著呆滯。往往師生彼此互瞪,煞是幽默。等大家逐漸恢復常態後,才讓他們練習、熱身,但從不示範。到了不得不動筆時,學生們的心裡才似乎踏實一點。有些學生還繼續閉目冥想,瞇眼沉思,好像還真有那回事。我則繞室遊走,指指點點糾正筆誤。過了半小時,讓大家起身走動,互相對照和比較。這招很具心理作用:看別人與自己同處困境,會好過得多。繼而回座勤加練習。等大家稍進入狀況,我才要求大夥圍著釘牆作業,開始所謂的「評圖」。

評圖

這是任何設計課的重點節目,也是白描寫生的壓軸好戲。好的設計雖然都有放諸四海的標準,但設計的方式,因人而異,也因時因地不同。就因為各有各的背景與個性,各有各的手法與主張,於是造成千變萬化的表現和結果。孰優孰劣,孰巧孰拙,很不容易驟然下判斷,一言定高低。如果祇憑個人喜惡訂標準,那是誰也不會信服的。

評圖的目的在於先聆聽作者設計的意圖和過程,進而憑此評估作者的表現。作者的觀點有何根據?將問題如何推理、演繹、分析、歸納?如何構思、設限、解決、突破?以及如何出場、應對、說服、辯解。由於作者在眾目睽睽下獨撐大局,而同學觀眾冷淡或熱烈的回響,加上評圖老師適度或偏袒的仲裁,使評圖往往演變成師生交流的大會串。學習過程也因真理被愈辨愈明的赤裸化和問題被抽絲剝繭的澄清化而獲得實質的效益。

我一向認為不斷的鼓勵、負責的批評、良性的苛責和偶爾為之的嘉獎是引發學習興趣和啟動性向引擎的不二法門。我屢試不爽也樂此不疲。另有一種人,信心滿溢,有自知之明,毋須顧慮外界褒貶譽毀,自有分寸,自求精進,自己掌握命運,又當別論矣!

評圖時,往往我會先提出一些論點,不等學生們從容思考消化,就東指西點,讓他們來個措手不及,夢中驚醒。反應靈敏的不是沒有,目瞪口呆則是常態。有時候我問得興起,還要大家即時輪流作答,隨意發表。越是直覺的反射,越是不經包裝的坦率直言,越是精釆,越是可貴。學生答得文不對題或不知所謂,我就另行措辭,不容推搪。有時候,學生故意迴避眼前問題卻提出刁鑽艱澀觀點,有意無意考考老師。我總是先稱讚一番,說句問得好,再嘗試以深入淺出、旁徵博引方式,或單刀直入,一語道破,或逐步引申,押後獻寶。總之極力經營思辨無礙的氣氛。其間或聲色俱厲,或和顏悅色,或口若懸河,或委婉造句,有如唸台辭、背劇本,演戲成分居多。有時則捶胸捧腹、拍桌敲牆、放浪形骸,簡直飛越杜鵑窩。不過,祇有如此這般刺激的禮尚往來、有問必答、再問再答、應接不暇,才能表現出教學的脈絡通暢和思潮的洶湧澎湃。

問問題

我為甚麼如此注重問問題?強調問有所答?實在是有感而發。教學過程中,發現問題?知道問題癥結所在?肯不肯發問?會不會發問?問得有意義,夠刺激?敢不敢一問再問,打破沙鍋問到底?真嚕囌,那有這麼嚴重!其實問題多多,一點也不容忽視。這裡學生的學習瓶頸,一眼望穿,就是不問問題,甚至不敢問問題。永遠一副得過且過德性,十分令人不解。

大體而言,考進港大建築系的學生,名列前茅,稟賦不錯。加上勤勉奮進,皆是可造就之才。雖然長期受「現代科舉」的洗禮 (或因如此?) 而天真未泯,悟力頗高,可塑性極佳。又在傳統家庭生活下成長,團體意識凌駕個人主義,形成一股和諧合群風氣,難能可貴。多半學生外表乖巧、沉默、被動、冷酷,卻掩藏不了強烈的求知求新求精求快的好勝心。學業上一經衝擊或挑戰,頗能調整適應,各顯神通。妙就妙在彼此競爭激烈卻不傷和氣,且互相扶持儼若家人。

遺憾的是,一般而言師生關係冷漠。學生對師長多抱敬而遠之的心態,不敢多接觸,多交流,甚至不敢提問題。上課凡聽不明白,聽不清楚或心有存疑、百思不解,都不敢當場發問。寧可過後交頭接耳,互換模糊印象。學生們固然坐失良機,老師們也平白錯過教學相長的互惠經驗。同學們,別忘了,老師們曾經做過學生,此刻,未來依舊是學生。大家都在學習,學無止境也!

學畫畫

學畫畫,習設計,繼而體會藝術、人生,絕不能以技巧作起點,以公式作終結。公式與技巧應是聊備一格的必修,吸收消化後,或被過濾,或被摒棄的身外物。如果一生在公式與技巧裡頭打轉,自我設限,就難免走上絕路,迷失一輩子。技巧既不能不具備,也不應該祇練到半生不熟。有了純熟的技巧和材料的掌握,才能得心應手、意到筆到。所謂「成竹在胸」高明不到那裡,就是上述情形。假若下筆前皆可預見成品,而筆法、章法皆用滾瓜爛熟的公式畫法,那肯定是靈氣全無,自欺欺人的上架標本或量產行貨,不值一顧。

與學畫同步進行的功夫,至少應包括見識的增長,人生的體會,學養的精深和觀念的常新。四管齊下,加上膽大心細,謙誠專注,才能進一步討論個性、人品、思想、風格。到那個時候,不必侈談靈感氣韻,靈感源源而至,作品幅幅生動。

以下,我想就過去評圖的經驗作一檢討,籠統講講我對白描寫生這門課的看法和期望。

線條

上第一課,我先問學生線條的定義,再問線條的涵意。學生們幾乎不能相信我的明知故問。連接兩點不就得了嗎?這固然錯不了,但也祇是數學課本上的精簡說明。看看周圍的實物,想像可能的現象,所見線條不外是曲直不一、粗細有別、起伏不定、參差不齊的種種曖昧輪廓。不是兩塊平面的交角或接縫就是人、物的側影。世間鮮有我們心目中乾淨俐落、獨立存在的線條,而自然界裡更加難覓。即使是用尺或圓規甚至用電腦打印機印出來的線條,就近觀之,也因準確度不高而見散漫。所謂純線條是屬於抽象幾何和概念投影的範疇,完全欠缺實質。

有了這層認識,對線條的體會就比較真實了。原來,每畫一線條均因人而異,有如天生的印記。每個人長像不一,舉止不一,生活條件不一,精神狀態不一,如何能期盼相同線條?換句話說,我們學畫線條,若存心模仿他人,首先已違反了常理。況且窮一生精力去認定他人,否定自我,不但說不過去,最是愚不可及。

既然線條各有面貌,各有來自,那又用甚麼標準去衡量及判斷其美醜優劣?再一次以人的造形和腔調作一比喻。某人五官清秀端正,身裁比例均勻,看來比順眼更勝一籌的,我們稱之麗人。某人嗓子婉轉悅耳,出口珠玉落盤,我們也喚之麗人。但是如此這般麗人,倘若沒有個性上、能力上、涵養上和風度上的一些優點作後盾,就會顯得十分單薄,透明度高,不耐久看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所以,有心人和明眼人比較講究內涵而不屑外表假象。抬高個性等於尊重人性。個性來自先天遺傳和後天環境。在生存與意志互動之際形成不同比例的陰陽、明晦、強弱、堅柔的特徵。不一概而論而針對個人個件,也等於變相確信人人生而平等/不平等,各有天資,各有機緣,互為因果。

我一向認為畫畫最終目的在於表現自我。至於是否時代、地域或民族文化的產物,大概祇是巧合。每一幅輕鬆或嚴肅的畫作都代表作者自傳性的自繪像。都是一道道自言自語、自得其樂、自艾自怨和自命不凡的宣言。

能力與技巧是同一回事,源自深厚根基和扎實功夫。線條人人會畫,但易學難精。其中奧妙在於:你想線條說甚麼?又如何說出來?至於人家看不看得懂或願不願意看則是另一回事。下功夫到了一定程度,技巧的意識淡出,自我創作的意念淡入,藝術由是誕生。

有意識下畫的線條往往不及潛意識下或半意識下畫的線條,原因離不開「忘我」。「忘我」並非真的陷入神智不清或昏迷不醒,而是精神上卸去現實的考慮與限制,全心投入。「忘我」的境界有如入定,身不由己;有如神助,收發自如。聽來彷彿高深莫測,玄之又玄,其中道理其實淺顯易見。我一生最喜打破成見,戳穿迷思。除非親身經歷,不屑故作玄虛,以訛傳訛。上白描寫生課的學生之中,不少有在極短期間內就畫出有若能品、逸品之流的能耐。其他也佳作頻傳。全賴他們興致高昂,勤練不輟,專注如一,「忘我」一蹴可就。可惜,學期一終了,那種學習狂熱和專注,一旦鬆懈下來也就潰不成形了。其理由也是簡明不過:理論似有未有,基礎欠穩,功夫未足,因而曇花一現。雖然如此,經驗彌足珍惜。若干年後,有心提筆重溫,貫注更多熱情,說不定不僅恢復盛況,更能超越從前。

涵養與風度則來自人生的領悟。開始學畫,太多規矩太多限制,太少鼓勵太少啟發,固然容易沉淪到不知為何而畫的麻木。反之。任性發揮,任憑想像,則兩下子用盡資源,耗盡潛能,興趣一去而不復返矣!如果不三心兩意,不急功近利,而像記日記般逐步進取,憑自律,靠恆心,時時回味所見所聞,處處反省所作所為,充實自己,品嘗生活,探討人生,肯定生命,則涵養與風度不召自至。

有生命力的線條,就好比兼具肉身和靈魂的人,一面呈現吸收了營養、水分、空氣、陽光的軀體,一面影射或純、或濁、或明、或晦的神魂。有生命的線條,不祇反映原始的蠕動和震顫,更表現了人性的沉潛、蹣跚、匍匐、漫步、穿梭、遊走、馳騁和翱翔。也就是氣韻生動的起步。

結構

另一堂課,我問學生如何畫手。有人建議伸出手掌平放紙上,照輪廓描寫一次即可。有人主張寫出肌肉和關節的變化,顯示解剖學的正確。另有人覺得纖毫畢露,皺紋滿佈最能表現忠實面貌,象徵真理與智慧。我接著問,如何將手寫活?學生們頓時靜了下來。絕大多數人,畫畫、看畫,祇問像不像,絕少關心有無生命力。這也難怪。我們對藝術太門外漢了,也不肯花時間、費心思去跨入門檻。

畫活一隻手或一樣東西,就理論上和觀念上而言,簡直易如反掌。祇要把它看成活的就行了。真的這麼簡單?卻又不然。我們的手是人體四肢之一,手的觸覺和操作直接受控於腦和眼。手是骨骼、肌肉、關節、筋脈、神經、血管、皮膚、汗毛等等的組合,各有所司,卻又集中受制於意志與感覺。畫手之前,不妨認真體會一下血走、氣行、關節、脈搏的動感和造形、比例、紋理、體溫的靜感。如果你認為這是活生生的寫照,你就不難以本能去「寫生」(即寫活)。技巧還在其次,可有可無。因此,我不諱言,自古至今,並非各時代的大師巨匠們才能把手或任何東西寫活;一般街頭小子的塗鴉,甚至幼兒園娃娃的天真妙筆有時也頗有類似的震撼力。

把手寫活了又怎樣?這不過是對人體,也就是自然界,極小部份的初步深入瞭解而已。瞭解了甚麼?結構是也!

又譬如畫一棵樹。眼前是幹莖分明,枝葉繁盛的大樹。樹幹粗獷節瘤遍體,枝葉茂密遮天覆地。真難下筆啊!的確不容易。但千萬不可馬上連想到一般畫家簡陋兼偷懶的筆法而依樣葫蘆。他們胡亂勾上兩筆,加幾簇點子的公式反射,祇可能是盲目觀察的結果,學之無益。為了掃除陳腐,為了還原真相,一切應重新開始。先用心看樹,認識各細節,站在樹的立場設想,微觀宏觀兼顧,再動筆不遲。急不來的!

不要忘了,一棵樹,不論巨細老幼,除了枝幹外,還有深藏地下的根莖。跟人體差不多,整棵樹是一組龐大的生化系統。水分養料的吸收輸送,光合作用的日夜交替,橫懸地表歷盡風霜、百折不撓的架構,枝葉稠密卻從不妨礙空氣陽光流通的破空。從種子開始一路成長,過程艱辛無比,隨時都可能遭病、蟲、鳥、獸、天災、人禍的無情創傷或摧毀。但生存意志令它無畏地向周圍擴張,邁向意氣風發欣欣向榮的境界,雖然盛極而衰同樣步向滅亡。

樹本身一冒出地面就不停膨脹,分秒伺機轉向,步步蠕動扭曲。從不刻意直線發展,卻達到勁挺堅韌高深博大;從不追求青春長駐,卻慶幸四季循環大地春回。樹木靜止時的端莊穩重,隨微風搖曳時的輕歌漫舞,和在狂風暴雨下的掙扎怒吼,皆能引發我們的遐思與共鳴。更掀起視野裡一切線條、色彩、思維、理念的相互激盪,演出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天人合一交響樂。我自己畫的樹就是在此情此景的領悟中誕生。

一棵生長在曠野的大樹和被栽植於庭院角落的小樹有何共通之處?樹木本身是一極其完整的個體,兼有自生自滅,自我繁衍的本事,比人類更根深蒂固於大地。不論視覺上或深層理解,樹木的造形無懈可擊。儘管品種千萬,姿態萬千,而萬變不離其宗:曲折有致的輪廓,蓬鬆流動的覆蓋和動中帶靜,靜中帶動的絕妙均衡。祇有如此三維對稱卻不呆板,外形幾何卻不僵硬,終日照會卻不覺沉悶的彈性生存才能在天地間立足。頂天立地非它莫屬。也祇有樹木能抗衡曠野之大和牆隅之狹。

那又如何描寫樹木的生態呢?有些自然法則是不太能夠違反的:力道含蓄的表現和幹莖枝葉由粗到細的微妙變化。既然感染了植物的生命力,白描線條多少應反映樹木成長過程中向上攀延和向旁蔓衍的努力。線條不可畫成金屬管線般滑不留手或滾水泡開麵條時的軟綿無力。此外,用中鋒筆法的意思將枝幹的立體感畫出。反正建築系後花園裡樹木品種不少,細心觀察大膽下筆就得了。記住,把樹寫活!

章法

章法是離不開線條和結構的。章法千變萬化,既不能一概而論,也不能一一列出。因為線條已經因人因時因地而異,章法就更加無從說起了。不過,信不信由你,創新或突破的章法隨時隨地都可能冒出來。從地下考古到太空探測,從文物研究到揀拾破爛都可能是發掘章法的新領域,祇待有心人。

既然不宜談論,又怎能當課題呢?我前面提過,畫畫是作者的自我表現,而線條應言之有物;結構既要站得穩,有經有緯,有邏輯,有感情,還要能與周遭抗衡。這幾項加起來勉強算作章法的粗略定義。

換一個方式說明。假設有一天某地某人邊走邊想,不經意地四周張望,突然靈光一閃,眼前一亮,有了重大發現:平日熟悉但老看不明白的生活環境居然充滿了生機與動感。視野裡原先沉默寂然的萬物,突然間露出表情綻出笑容、甦醒抖擻活躍起來。彼此熱絡打起交道,互相呼應唱和起來,而且好像是為他一人而唱。不可思議但不得不相信。平凡不過的他與平凡不過的景物迸出火花,燃起一見如故的情緣。

白雲藍天坦蕩蕩,青山綠水光影浮。蜻蜓飛舞,螞蟻趕路,銀合歡相思樹一團團一簇簇。風吹草動,竹影移步,晨光一幕幕。土坡斜削,石牆起伏,地磚一抹紅暈,欄杆點出五線譜。小巴奔馳,行人漫步,鳥雀四出覓食,貓狗活動筋骨,留香處處,好一幅大地天倫圖。眼界中的留白不停地編織出層層重疊的畫面和陣陣襲人的聲浪。掃瞄再三,居然飽和得毫無插針餘地。

幾乎同一時刻他恍然大悟。而剎那間,自己的生命內涵,心跳韻律,呼吸節奏和行動步伐,均不知不覺地溶入其中化為一體。自己的血肉先濃縮成一對眼睛,把握住那轉化的瞬息,一面目擊人間劇目的綵排 ─ 一齣徐徐落幕的連續劇;一面見證時間流逝的變奏 ─ 一齣周而復始的獨幕劇;繼而登高,遠眺,消失於無形。

這裡面蘊藏著大自然章法的種種啟示。你我繼續努力吧!

羅聖莊